何哲散文 《我家住在二战楼》
从北京移居纽约,悠忽二十载。常有老友问我:“你在纽约住的房子怎样?”答曰:我家住在二战楼。问:啥是二战楼?曰:二战楼是纽约市民的习惯说法,专指1941年至1950年盖的公寓楼。问:房租咋样?曰:“70平米一间套月租1000美元,90平米一间套月租1200美元,120平米一间套月租1800美元。问:你住几间套?曰:“90平米一间套。问:有啥设施待遇?曰:“12平米前厅,40平米客厅,20平米卧室,6平米餐厅,都是橡木地板;6平米厨房,配置冰箱、橱柜、煤气灶;一个卫生间,抽水马桶,浴缸、淋浴头、洗脸池。不收水费暖气费,煤气电按实际用量收费。
美国打赢了二战,得以把人力财力用于经济建设。艾森豪威尔总统时代,在开筑全国四万英里高速公路的同时,大面积开发房地产,楼房如出厂火柴盒,连片竖起来。
我住的纽约皇后区雷哥公园社区,1945年以前是森林草地,雷哥公园是Rego Park的音译,Rego是Real Good两个词拼的,意思是“顶好”。整个社区上百座楼都是建筑工人加班加点盖起的。
二战楼外观较丑,三到七层高,有麻将形的,也有凹字形的,红砖砌就。这种红砖歪歪扭扭,却很硬。楼上没有阳台。逃生梯连着每户居民窗户,以之字形架在楼外墙上。谁家着了火,只需打开窗户伸腿一跨,就溜之乎也了。世贸中心如果也有这种楼梯,911肯定死不了2800人。
我家刚来纽约找住房时,朋友介绍了二战楼,说是比住浩斯好,也比住康豆好。好在哪里?房租便宜,不交水费暖气费,有修仆管理,安全,方便。
于是住了进来,一住就是17年。以前常在楼道里碰面的七老八十的老邻居们,后来大部分蒸发了。就算同住此楼百年,大部分人谁也不认识谁。认识的只是几家近邻。我家门牌301,302住着陕西老金家,满腹经纶,来了纽约开洗衣房多年,退休搬到新泽西养老去了,留下女儿女婿外孙继续住着。临走把全套《史记》、《资治通鉴》、《三国志》、《宋史》、《唐诗》、《宋词》都送给我,我送给她一台氢二氧净水器聊表谢意。303是安德烈家,从俄国来的,老夫妻是医生护士,独生子也是医生,孙子虎背熊腰,擅拳击;300的瓦西里88岁了,来自罗马尼亚,修表手艺高超,园艺一流,擅长油画,每周清早到跳蚤市场摆摊一次,收藏古董无数,家里塞得像仓库。烹鱼时大开房门,让众人分享油炸味,闻着香,吃不到。
一楼有面墙,镶嵌着三排带锁信箱,每家一个。有一次,我开锁取信,把钥匙插在信箱锁眼里忘了拔。瓦西里夫人遛狗时路过信箱,发现了我的钥匙,替我收起。后来她病逝于癌症,我难过了好长时间。
我家刚来时,楼下除了行道旁种着法国梧桐树,没有其他植物。我买了铁锹、耙子,与妻女一起开荒,把建筑公司盖楼时留下的回填土深耕细作,捡出里面的水泥块、砖块、石头、铁丝,从花店买来营养土掺入,经过改良土壤,种什么长什么。康州木槿已有三米多高,一株开上百朵大花。曼哈顿黄杨这个品种也极好,如今环楼皆是,四季常青。1997年纽约下了26场雪,曼哈顿黄杨披雪挂冰,依然碧绿。我的另一得意之作是美国野苣,经我十几年精心栽培,将其引人食谱,已变成保肝食品美国野苣饺子的主料,凡品尝过的人,无不赞其清香爽口。
二战楼在纽约有上万座,都是政府控制租金楼,房东每年上涨房租不得超过3%,超过违法。盖楼之前,政府已与房东有契约,政府在地皮、批文、地税诸方面给予优惠,房东则必须克制自己的贪欲,不得随行就市上涨房租。这一招,是政府控制物价保护市民免受房租猛涨之苦的重要措施。
2014年5月21日写于纽约
我家住的二战楼
我栽培的曼哈顿黄杨
冰雪中曼哈顿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