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哲短篇小說 《國人的憤怒》

在馬路上，特別是在那些不怎麼寬的馬路上，自行車相撞是常有的事。這不，賣西瓜的個體戶羅聚財被人撞倒了。

沒什麽好說的，真理在受害者這一邊，他爬起身就罵。

“你眼睛瞎啦？”

衛曉光趕緊解釋，他不是故意撞人。事出有因，他急著要去民航售票處取當天下午的飛機票，他們進出口總公司的總經理要帶一個代表團去美國參加國際商品博覽會。

“這算什麽理由！難道你們坐洋飛機，就叫老子坐土飛機？”

口齒伶俐的職業翻譯衛曉光趕緊又解釋，另一個原因是公用自行車的車閘早已失靈了，因為大家誰都騎它，誰都不維修，一直用到報廢。

“虧你說得出口！你既然早就知道車閘失靈了，幹嘛還在街上騎？這不是存心要撞人嗎？”

衛曉光扶了扶眼鏡，說他視力不怎麼好。

“眼瞎了就少出門，再出門你拄根乞丐打狗棍！”

衛曉光忍不住了：“你怎麼這樣說話呢？”

渾身骨肉疼的羅聚財正在火頭上，回擊道：“嘴長在我身上，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他媽的倒該少啰嗦幾句。你說，這事該怎麼解決？”

該怎麼解決呢？衛曉光閉口不言，在這種關鍵時刻裝啞巴最好。

羅聚財拎起自己的自行車檢查了一遍，最明顯的痕跡是鏈盒上凹進去一塊，轉動鏈條時發出“喀拉喀拉”的噪音，其他部件似乎沒出什麽大問題。

看到有機可乘，衛曉光說：“毛病不大，把這塊鏈盒擋板卸下來，敲平就行了。”

“你說得輕巧。”羅聚財說：“如果車架子整個歪了呢？如果軸承裡面的滾珠裂了呢？你說沒有用，咱們得去修車鋪看看。”

衛曉光說他時間很緊，他表示，願意拿出兩塊錢給羅聚財，請他自己去找修車鋪。

“我不稀罕你的兩塊錢，你得去。”

“給你三塊錢。”

“三塊也不行，反正你得去。”

“四塊。”

“你以為花上四塊錢就能甩個一身輕嗎？”

“不夠，我給你五塊。”衛曉光心想，今天算是碰上討債鬼了。Damn it!”

“你給五十塊也不行！”羅聚財嚷道：“說實話，老子不缺這幾個臭錢。要是我看你順眼，把這輛車子白送了你也不心疼。別看你穿西裝系領帶，你一個月能掙幾個錢？瞧見沒有？路口左角那個賣西瓜的攤子就是本大爺的。我一天賣五千斤西瓜，每斤賺一毛。碰到陰雨天，臭了爛了扔了的也不止買一輛新自行車的錢。你拿上五塊錢在我眼前晃，也不覺得寒磣？我告訴你，我今天好端端地被你給撞飛了，憑我體格好，身上的傷痛就不跟你計較了，可你要是不跟上我去修車鋪，咱們今兒就算沒完！”

說罷，揪住衛曉光的自行車就往人群外面拖。

衛曉光死活不去，他已有過沉痛教訓。前年，也是為了拿飛機票，他撞斷一位老大爺的小腿骨。老大爺在醫院住了半年才出院，連治療氣管炎偏頭痛牛皮癬疝氣痔瘡的醫藥費和檢查費都攤在衛曉光身上了，要不是公司通情達理給報銷了百分之八十，他早就被債務壓垮了。

雙方拉扯了十幾分鐘，羅聚財未成功，兩人幾乎發展成打架。

一個交通民警滿身大汗地從人縫里擠進來，制止了事態惡性發展。經過詢問檢查，民警通盤考慮，裁定肇事者衛曉光賠償受害者羅聚財十元修車費，余事由羅聚財自行處理。

羅聚財被這個裁定氣得口鼻生煙，對衛曉光叫道：“你用不著掏腰包，把你的車子擺好，讓我也撞一下，咱們弄個誰也不欠誰！”

衛曉光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挺不錯。反正是公用自行車，撞壞了是公家的，賠十元卻是自己掏腰包。他把車子擺正了，扶了扶眼鏡，雙手牢牢把定自行車，說：“好吧，那你就撞上一下！”

羅聚財退後了三十來步，飛身上車，用足腿部肌肉的全部爆發力，騎著車子兇猛地沖過來。

上百名觀眾齊聲喝彩。爾後，兩人各自扛起不成樣子的自行車，開路。

（1988年5月18日《海南日報》发表）